小奴们哗啦啦跪了一地,只有裴玉照还怔怔地仰头望着他。倒是那只大豹子挨了他一鞭子,委屈得不行,直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往裴玉照怀里缩,呜呜哼个不停。随即又被李却抽了一鞭子。“没规矩的东西。”他抢先一步训斥这只豹子。行走的动作停了,那身长长的玄玉骑装自然地往下垂,柔软的绸缎飘动,剐蹭着她的左耳,苏苏的一阵痒。她叫这只黏人精豹子蹭习惯了,没察觉到,也不觉得不自在,只注意到李却用鞭子挑起来豹子的脸,努力地不让它往自己身上蹭。裴玉照本就嫌弃这豹子脏兮兮的,见有人帮忙,立马来劲了,犟着脾气与它推搡,终于让太子的人抓着机会给它牵走。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。“还是弄脏了袖子。”李却淡淡地笑了笑,唤她的小奴们起身,懊恼道,“看来,表兄又阴差阳错办了坏事?这下真不知该如何赔礼是好了。”裴玉照摇了摇头:“不用罢,是那只豹子太可恶了,怪不到旁人头上。”“旁人?”李却状作失望的神色,叹了口气,酸溜溜地说,“自小一起长大的,原来在表妹心中,我只是一个旁人。本还想请你来崇文馆旁听校书们治学,恐怕是自作多情了。”“什么!”裴玉照起身来,一双眼睛都亮了,“当真么?”李却轻笑着点了点头。裴玉照眉开眼笑,正要行礼谢他,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——牙都没长齐的小男孩,赤着一双脚,从回廊外跑了进来,谁也拦不住地扑到李却怀里。那小男孩怯怯叫了一句:“阿爷,妹妹说……”她眼见着李却的眉毛抽搐了两下,脸色唰得一下青了,还没把这小男孩推开,就被他死死抱住了大腿。李却的脸上已经涌出明显的怒意,宫娥们趁着他还未大发雷霆,急忙把人带了下去。裴玉照吃了一惊,微微张着嘴,努力把好奇的情绪压下去。李却被她盯得不好了,急促道:“这小孩——”“太子殿下,陛下有请——”他还没来得及说完,却听见小黄门在门外高声禀报,咬牙切齿留下一句:“反正他不是我儿子。”裴玉照尴尬地笑了笑。傻子才信。怪道他死活不成亲呢,原来孩子都已经有两个了。从前陛下给东宫找了许多的千金佳人,全叫他费尽心思搅黄了,如今看他是一心一意。想必很喜欢这两个孩子的阿娘罢。只是喜欢她,为何不同陛下说,娶到东宫里来呢。就算那姑娘出身微贱,倘若他喜欢,大可破例许一个良娣的位子,来日封后弥补。他们儿女双全的,陛下和娘娘只会越看越欢喜,还能强加阻挠不成?裴玉照觉得古怪,一番猜测下来,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万分可怕的想。那姑娘怕是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世,甚至不只是有夫之妇,而是一个他不配觊觎的身份——倘若陛下知道了,定会勃然大怒。
比方说……李却的庶母。裴玉照被这疯狂的念头吓到了,一直到御前,她打算去告诉舅舅自己要出宫了,偶然瞥见一旁立得端直,哑口无言的李却,也不敢正眼看他。她对李却的印象,完全颠覆了。记得小的时候,李却和五殿下皆喜欢养鹰逗鸟,五殿下因为毫无节制,被陛下训斥了一句玩物丧志。结果被训的五殿下没当一回事,反倒是李却严阵以待,把养在寝殿里的两只鹰隼都放生了,再没养过。而且,那时的太子还不是他呢。如此重名声的一个人,做起浑事来,胆子竟也这么大。有了个比较,她与阿兄的事情,蓦然地往心底下沉了一沉。这时的陛下正在训话,裴玉照只好静静地立在一侧,用手指卷采儿的披帛玩。贴得近了,她能察觉到,陛下说一句话,采儿的身子就微微发颤一下。她没大在意。采儿才十岁出头,小小年纪离了爷娘出来伺候人,胆子小怕事些,一点不奇怪。“孙长史瞧见你往东宫里买胭脂首饰,到底是何一回事。”“这是儿子给姊姊妹妹们买的改岁礼。”拙劣的借口,陛下当然不信:“朕看你怕不是早与那些纨绔子弟学坏,叫一些走鸡斗狗的事迷了眼,在宫外偷偷摸摸做押妓侑酒的勾当,失心丧智的。生怕娶了个太子妃管束你了,这般荒唐,叫我将来如何放心把大魏的江山交给你。”“儿子何时做过这等败坏——”裴玉照本还在小心翼翼地侧耳偷听,忽地被陛下点了名:“来,瑟瑟,告诉舅舅,在宫外可曾听过你表兄有什么风流艳名。告了他的破事,舅舅大大有赏。”她反应过来,悄悄丢开采儿的披帛,还在思考两头不得罪的法子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采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哇哇大哭起来:“不是的,我们阿茶子什么都不知道哇,是奴婢听着了,陛下要责备的话,就处死奴婢罢!”裴玉照甚至来不及拽着她,转头对上了李却嗔怒的眼睛。陛下的脸色阴沉,低低道:“说,是何一回事!”“是,奴婢见着,殿下的儿子跑出来,抱着他叫阿爷。”采儿哆哆嗦嗦地说完,吓得直磕头,磕得脑门子破了皮,渗出点点血珠。在陛下震怒的眼神里,李却恍然大悟,瞪了采儿一眼:“那是我大哥的儿子!爷娘都不在了,见着我情愿管他们,可不巴巴叫阿爷呢!”原来,只是一场乌龙。去岁重阳节的时候,先太子得了色痨,病急如山倒去,药石无医。如今他在世的子女里,先太子妃所出的一儿一女是双亲都没了的,孤独无依,想必李却这个叔叔于心不忍,时常接来照顾?孩子才学会说话,从未见过爷娘,管他叫阿爷,也是有的。但无论如何,裴玉照算是得罪他了。